「阿母，來洗香香囉！」
「嘸要啦！阿娣前幾工才幫我洗過…」
我看著縮在沙發裡的媽媽，像哄小孩般拿著毛巾。外籍看護阿娣「落跑」第四天，浴室磁磚都結蜘蛛網了，老媽搬出的藉口卻越來越扯：「今嘛寒流毋免洗」、「我嘎己來就好」、「昨日沖過水啊」。
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老人味，我心裡急得發慌。七十五歲的她去年在浴室滑過跤，現在要她自己洗？除非我想幫她預約骨科病房！
那場浴室攻防戰，藏著沒說出口的祕密
第三次勸說失敗時，我突然福至心靈——這場景活脫脫是三十年前倒帶嘛！小時候我總躲浴室，老媽拎著棍子罵：「囡仔郎三日毋洗軀軀臭酸啦！」現在角色互換，她倒成了耍賴的小女兒。
其實我懂。那晚幫她換尿布時，瞥見她死死拽著褲頭的手在抖。什麼沒流汗、自己洗都是煙霧彈，真正的炸彈是羞恥心跟尊嚴。想像要光溜溜給女兒看全身皺紋，還要被翻來翻去洗私密處，當年能單手扛瓦斯罐的女強人，如今連屁股都要人擦，這落差比台北101還高。
「毋通啦…妳去歇睏…」她彆扭地扭過頭。
「安捏好了，」我突發奇想抄起精油罐：「今嘛做SPA，我學足療店捏腳喔！」
半哄半騙下，老媽總算像新嫁娘上花轎，一步三挪蹭進浴室。
當肥皂泡裹住記憶，童年與老年在蒸氣裡重逢
熱水嘩啦啦沖下那刻，霧氣濛濛中我忽然回到五歲。黃昏的陽台鐵皮叮咚響，我坐在大鋁盆裡踢水花，老媽的手抹著水晶肥皂滑過我胳肢窩：「妹仔愛記咧，嘎吱窩、股溝、尿尿所在愛搓三擺…」
現在輪到我托著她枯枝似的手臂，肥皂泡從她鬆垮的蝴蝶袖流下。曾經教我洗頭要「搓到頭皮嘰嘰叫」的那雙手，如今連擠沐浴乳都抖得滿地。原來老不是突然的，是像肥皂般每天被日子磨薄一圈。
「會寒否？」我學她當年口吻問。
「水燒燒足舒服…」她瞇著眼像被順毛的貓。
當海綿滑過她脊椎那道開刀疤痕，我鼻頭猛地發酸——這條疤是我高中開盲腸炎時，她騎車衝醫院摔的。
血淚換來的五個體認，比沐浴乳更嗆辣
體認1：幫你洗屁股的人選，現在就要巴結
當蓮蓬頭沖掉老媽頭皮屑時，我頓悟個殘酷真理：將來決定你晚年尊嚴的，是那個看你裸體的人。
很多人盤算：「請外勞就好啦！」阿娣落跑才教我認清現實：外勞會返鄉、會跳槽、還會像阿娣嫌薪水少「飛走」。空窗期動輒一兩個月，你忍得了渾身發餿？
更現實的是：
✔️ 老伴通常比你更慘——我家對門阿公想幫中風妻洗澡，結果兩人摔成疊羅漢
✔️ 女兒媳婦是主力——統計說八成老人由女性親屬幫洗澡
✔️ 女婿兒子是備援——但平日沒打好關係？等看你光屁股才喊「大哥抱歉」就遲了
體認2：洗澡才是長照魔王關
原以為幫洗澡像洗車，十分鐘搞定。真動手才知是拆解精密儀器——
| 動作 | 年輕人 | 老人 |
|---|---|---|
| 舉手脫衣 | 3秒 | 分3階段歇5次 |
| 彎腰洗腳 | 輕鬆下壓90度 | 彎30度就哀腰痛 |
| 蓮蓬頭沖頭 | 直接灌頂 | 分開洗頭（怕嗆水） |
更別提老媽死命抓著濕滑扶手，指甲都發白。原來能自己洗澡就是五星級享受，哪天需要人幫洗頭擦背，長照考卷才剛發卷！
體認3：洗澡是健康偵測雷達
搓背時發現老媽肩胛骨有塊瘀青。「阿母撞到啥？」「嘸啦！阿娣前幾工摳甲傷傷…」我心頭一凜，想起荷蘭照護專家說的：沐浴是全身健檢黃金時刻。
有訓練的照服員能從：
☑️ 皮膚瘀青位置（家暴？跌倒？）
☑️ 水溫耐受度（心血管異常？）
☑️ 呼吸聲變化（肺積水？）
☑️ 肌肉僵硬程度（神經病變？）
看出端倪。難怪有人笑稱：「幫你洗澎澎的才是真命天子！」
體認4：你家浴室正在謀殺老人
扶老媽起身時驚見塑膠凳陷了一角。「這椅仔欲十年啊毋換？」她嘟囔。我嚇出冷汗——若凳子解體，她尾椎骨大概也碎了。
台灣浴室根本老人刑場：
❗ 門檻高過膝蓋（輪椅進不去）
❗ 磁磚滑過溜滑梯（摔傷率飆七成）
❗ 熱水器忽冷忽熱（老人易燙傷休克）
新竹真有女兒跪街求壯漢背母上二樓洗澡。別笑！當你老到爬不進浴缸，難道要學她舉牌？
體認5：洗香香是燒錢遊戲
「阿母今仔日有洗頭，加35摳喔！」我開玩笑。她瞪大眼：「夭壽貴！」其實我沒唬她——
| 洗澡方式 | 政府補助價 | 自費價 |
|---|---|---|
| 一般擦澡 | 290元/次 | 345元/次 |
| 洗頭+洗澡 | 325元/次 | 387元/次 |
| 到宅沐浴車 | 1500元/次 | 1785元/次 |
養老院更現實：號稱「天天洗」的房型月費多八千。當你虛弱到要兩人抬著洗，流的何止是洗澡水，根本是噴鈔票！
霧氣散盡後的覺悟
當吹風機暖風拂過老媽白髮，她忽然咕噥：「下擺…下擺叫阿娣洗就好…」我笑著握她皺手：「嘸啦！阮愛學荷蘭人講——洗澎澎是親情VIP時間。」
那晚我修改了自家浴室：
- 換防滑地磚+免治馬桶（摔傷少八成）
- 裝升降椅+可調蓮蓬頭（坐著洗全身）
- 訂每月到宅沐浴車（臥床也不怕）
最關鍵是開始「洗澡外交」——週末帶孫女幫老媽洗頭，讓女婿學著調水溫。畢竟當我老到舉不動手，希望孫女還記得阿嬤教的：「嘎吱窩愛搓三擺喔…」
老後最奢侈的不是山珍海味，是能安心把自己交給一雙溫柔的手。那雙手捧起的不是肥皂泡，是搖搖欲墜的尊嚴。
洗澡小革命行動清單
✓ 40歲起改造浴室：拆門檻、裝扶手、換防滑磚
✓ 每年做「洗澡演習」：讓子女練習幫你洗一次
✓ 巴結未來洗澡大隊：女婿愛吃啥？媳婦迷追劇？現在就投其所好
✓ 存筆「洗澡基金」：算算若活到90歲，光洗澡錢就要燒掉一輛休旅車
蒸氣氤氳中，我瞥見鏡裡自己眼角的紋路。突然明白：當我們嘲笑父母抗拒洗澡時，其實在恐懼未來的自己。 而能做的，就是讓那雙來幫我們洗澎澎的手，少些慌亂，多些從容。